漫卷的风浪撩过疯长着野草的荒土。
将士们正在喂饲战马,擦拭刀枪。士兵们开始分伍集结,除了刀鞘和盔甲的磕碰声,偶尔的马嘶声和低沉的应话,偌大的营帐四周已经听不到平日的闲语。
空气冷冽而沉重。每个人的脸上都凝结着沉闷的表情,大战一触即发。上一次折损甚巨,而军队还未推进关内。双方对战事的谋划并不一致,上次的受挫已经引发了两位王爷几次帐内相争。
天气转凉,马上又要到暴雨泛滥的雨季,战事若再拖下去,雨季延绵下来,使得战场泥泞湿滑,不仅步骑兵难以施展,连投石车和重型弩车也会陷进泥淖里,无法作战。
因此这一次战事的输赢,至关重要。若破了关,便可趁胜追击,一路北上直逼天启城,若败了,两军也只有各自退回宛越两州,等待雨季结束。
可时局瞬息万变,没人猜的透,更没人等得起。这一仗,只能赢,不能输。
邺王站在大帐中央,唤来随身亲兵将他身上的甲胄束紧。身边的木原捧着他的头盔,看向跪在前面的秦玉丰。
“这么说,是你们亲眼所见,世子使了秘术。”邺王抬着头,面无表情地看着帐顶。
“是。那夜王府内忽然白光大盛,仿若闪电从天而落,足以刺伤人眼。月漓姑娘赶到府内,专门探看那些人的死状,死者身如焦炭,令人望之胆寒。然而满院却没有世子的遗体,月漓姑娘揣测,世子已经出逃。”
邺王消瘦的脸上蹙起了长眉,眼皮沉重地耷拉了下来。木原看到他脸上的苦色,悄悄低下了头。
过了良久,邺王才发了话。
“大战在即,你自去看护好月漓。此次她立下大功,着实担得起帝王的身侧之位。待我启程宛州之日,会亲自将她迎上凤鸾。”
邺王低头看了看秦玉丰,挥了挥手目送他离开。
“木原,将杀手令都撤下去。”
“他活不了多久,就让他安生的过了这几日吧。待到破了关,了却帝位大事,你便将他的骸骨移送天启。”
“我将以太子规制厚葬他。”
“诺。”
暮色隐沉。牧云陆登上高耸的殇阳城关,放眼注视着城下星火点点的野原。城墙上的弓兵密密麻麻地列阵,神情肃穆仿若石刻。
牧云陆心知,过了这么久的时日援军还未抵达,将士们大概心里早就清楚,所谓的虞心忌援军,只是画饼充饥的谎言。
但没有一位将士在他面前质疑此事。他们都默契地避开了这个话题,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这个骗局。他们知道陆殿下编造这个谎言,无非是为了安抚人心,让他们不至于陷入绝望的境地。但是他们何尝不是为殿下编造着假象,让他误以为他们对援军之事深信不疑。
守城的将士都是追随殿下多年的亲军,陆殿下在如此生死关头,依然坚守此处,整日与将士们同食同行,同卧同眠,和士兵们一起操练,丝毫不曾懈怠。甚至当将士们都睡去之后,还在思虑布阵巷战之事。
天下哪有武将,不甘愿为如此明主而死呢。
城下的联盟大军已经开始清点兵列,清点完毕之后,攻城之势便将起。牧云陆抬了抬手,身后的弓兵们得令,将缠满绷布的羽箭投进盛满着火油的木桶。
火油燃势猛烈,遇水不灭,一旦燃箭命中车马,火焰便无物可阻燃,直至将车烧成灰炭而止。
“等投石车和弩车进了射程,燃箭便要跟上。敌军的投石车和弩车威力既强,射程又远,不论如何,先要烧毁他们的这些车马。”
牧云陆再次向城上的中护军嘱咐。此次大战,他若能再次撑住,雨季一来,也许就可以再拖住宛越两军一段时日。若不幸城破,他也已经做好了一死的准备。
平原上战鼓顿起,呼号长鸣。密密麻麻的人山涌动,直冲向关隘。
牧云陆握紧了腰间系剑,高高扬起了手,一举挥下。
璀如流星的燃箭,落雨般地俯冲下去。
身旁亲卫起身飞扑,一下子将牧云陆压得弯下腰去。一枚箭羽擦着牧云陆的脸颊飞过,牢牢地钉在身后的高墙上。
“陆殿下!您快下去躲避,这里流箭太多了!”
牧云陆刚欲发话,又一名弓兵仰面倒地,眼眶里深深插进一支兀自颤动的箭杆。
后面的兵士推开亡故的同伴,拾起他的弓架在了肩上。
牧云陆探头望了一眼,城下的攻城云梯已经开始架起,攻城锤车也从敌阵后方拖行过来。
城头的弓兵已经越来越稀疏了。
“弓兵阵列还剩多少!”牧云陆急问。
“不足三百。”中护卫低声应了。
不足三百。以这样的阵势,若下面云梯架起,连一炷香的时间都撑不住。
“将城下防守步兵调上来,补上弓兵缺数。”牧云陆命道。
“殿下……他们来了也没用。”
“箭快用尽了。”
牧云陆抬眼,中护卫低低垂头,不敢与他对视。
“守城步兵调上八百,将之前砸进城里的石块都抬上来。没了箭,就用石头砸。无论如何,决不能让他们架上云梯。”
牧云陆俯身,从身旁死去的将士眼眶里拔出长箭,箭簇扯出了血淋淋的眼珠和灰白色的脑髓,他看也不看一眼,拉起长弓搭上箭,对准了城下正在架梯的敌人。
“殿下!”关隘下一路跑上来一位兵士,气喘嘘嘘地向牧云陆拜礼。
“殿下!援军到了,援军到了!”
牧云陆心中一惊,不敢置信地回过头。
“你可看清了?”
“卑职不可能看错!那路人马正往北门赶来,一路的火把蜿蜒了几里之远,正是虞将军的援军啊!”
“殿下,卑职去唤守卫打开城门,引他们进城支援!”
“慢着!”牧云陆将长弓递给随身亲兵,疾步走下城楼,他的脑海里乱成一团,心脏跳的发痛。
怎么可能是虞心忌的援军?翰北的僵局已经维持了数年,军队有减无增,能勉力维持全靠牧云寒坐镇军中,天启城防已然薄弱,这些军队,到底是从哪出现的?
他迫不及待地翻身上马,往北门驰骋而去。
黑沉的夜色下,明亮的火把绵延不绝,如同一条长龙渐行渐近。牧云陆站在城头,尽力往远处望去,想要辨别在黑暗中猎风招摇的旌旗。
同行的将士们暗自欢欣起来,原来以为殿下之言只为安定军心,没想到竟然真有援军,远眺之下,这支长龙仍然看不见尽头,粗略估测有过万之众也不为过。
可他们却不明白,为什么牧云陆的脸色越来越冷了。
牧云陆此生所见族徽,除了皇族的火凤流云之外,最熟悉的莫过于那枚紫麒麟族徽。他熟悉到只隐约看清了旗帜的一角,就如同迎头沐冰,全身都僵硬了。
他的嘴角微微颤抖着,想要发话让将士举弓迎敌,却硬生生的一个字也说不出口。
再唤人迎敌,又有什么用呢。城中能迎战的兵士连三千之数都未凑齐,前方的关隘还在拼死抵挡叛王之师,后方又迎上了数万血仇之军。
“殿下!这是……这是穆如军!”
身旁的亲卫也辨认出了飘摇的旗帜,惊恐地扭过头来。
如此庞大的穆如军队,非穆如亲族无人能动。此刻如巨龙般游弋而至的军队,他们的首领,会是谁!
每个人心中都想起了穆如族人在城头流放被屠的惨状。这根本不是援军,这是复仇的枪矛!
高昂的龙首,已经直冲向耸立的城楼。炽盛的火焰照亮了为首之人的面目。
牧云陆的心,猛然抽痛了。
为何偏偏是他。
牧云陆宁愿直面着穆如大将军,寒山寒川,或其他任何一个穆如的族人。
可他却最怕见到这个人。
哪怕这样的一眼,让他知道了这个人还活着。
再次相见,已隔着仇山血海。他曾经暗地里祈愿他能生还,可现在却宁愿他已经死了。
牧云陆默不作声,抬手拉满长弓。
寒江带着数百铁骑迅疾地策马前行,他从十数里外就远远地望见了关隘上空飘扬着的狼烟,牧云陆手下亲兵向来为数不多,他唯恐再晚一刻,殇阳关破,一切就都来不及了。
寒江远远地就望见高阔的城楼上那个身披银甲的人。他心里暗自庆幸赶来的及时,双腿夹紧马腹,拼命催马疾驰。
牧云陆看清了那张脸上熟悉的眉眼。他瞄准了目标,蓦然松开了手指。
一只利箭破空而出,“噗”地一声,扎进了飞扬的马蹄前的土地。
座下的马匹受了惊,寒江牢牢扯住马缰,将它稳了下来。
“陆殿下,这许多年不见,你就拿箭来迎我?”寒江嘻嘻笑了,露出一口大白牙。
“若是我没停住,这箭可就插在我脑袋上了。”
还是这般死皮赖脸的模样。可是牧云陆,却再也笑不出来了。
“你站的这么高,我仰着头跟你说话,脑袋都要拗断了,下来吧,我们好好叙叙旧。”
牧云陆低头望向他,面色清冷。
“穆如寒江,你数万大军围我城池,居然让我下来同你叙旧。”他紧紧攥住手中的长弓,“你何苦故意辱我。”
寒江的笑淡了些。他回头望着跟随在身后的数百铁骑和远远奔近的大军,朝后挥了挥手。
“你们往后退退。”
数百铁骑齐齐勒住马缰,往后退了数十步。
“再往后点,退到桥那头。”
“大将军,那桥离此数十丈之距,您孤身一人……”
寒江不置可否地打断了他的话。“我自有分寸,这些皇族娃娃兵,要伤我还差点火候。”
牧云陆望着随他而来的铁骑掉头回驰,缓缓放下了弓。
“这下你可相信,我是真想同你说说话吧。”
牧云陆静默了片刻,回身走下城楼。
“殿下,这万万不可,您一旦……”
“穆如军若真心想袭我后方,用不着如此拖延。他既然想同我商谈,也许事情还有转机。”牧云陆将长弓交到亲兵手里,看着守城卫兵挪动沉重的铜铸城门。
“命一伍弓兵上城架弓,若我被挟,你们必得乱箭齐发,无需顾我性命。”
牧云陆回头,镇定地向身边中护卫交代。
“诺!”中护卫紧紧握拳,颔首领命。
城门开启了细窄的一线,待牧云陆闪身出门,又缓缓地合拢。
牧云陆扶住腰间佩剑,阔步走向寒江。
一如数年前,在军营之中走向他那般英姿俊朗。
“好久不见。”寒江微微笑了。“好好的陆殿下,竟变得又黑又糙。”
牧云陆露了一丝稍纵即逝的笑。
“你不也是一样。”
寒江眯起了眼,“不一样,我打小就皮糙肉厚,野惯了。可是你一个嫩生生的皇子,竟然被磋磨成这个模样。”
寒江伸手,碰了碰牧云陆脸上被箭羽擦出的伤口。牧云陆疼的“嘶”了一声,禁不住皱了皱眉头。
“疼不疼。”
牧云陆望着他的眼没有说话,寒江从这双澄明的眼里,看到了一点点无助悄悄地漫上来。
“疼。”
寒江的手拂过伤口后,不仅脸上的伤开始疼,全身的淤青似乎都醒了过来,挣扎着向他抗议。
人的心只需稍稍软一点,身上心里的疼和委屈,就不可控制地涌了上来。
“伤口不深。”寒江笑着安慰他。“不会像虞心忌那样丑。等到伤长好了,还是那个好看的小白脸。”
牧云陆哑了口,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。
这些调调笑笑的话,让他仿佛瞬间回到了在一水村的日子。他和寒江,也总这么相对地站着,说些无伤大雅的玩笑话。
寒江总笑他是个养尊处优的小白脸,一双手比女人还要软,他老是唠叨寒江,别光着脚丫子四处乱晃,不小心踩到什么碎钉木楔,要伤了脚。
可身前是数百骁勇的铁骑,身后是一排引弓的守军,牧云陆只不过短短地晃了一下神,就强迫自己镇定了下来。
“寒江,我不可能弃城向你投降。你若是来劝降的,那就回去吧。”
寒江轻轻笑了笑。“牧云陆,你就这么看我。”
“你别再装了。你我家族间的血仇,没人能装着不知道。”牧云陆语气淡淡地望向他。
寒江低了头,不自在地挠了挠头顶。
“我知道。所以…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。”
“这一次,我会帮你回到天启。从我踏出这个殇阳关起,再见之时,才是真正的兵戎相对。”
“你为什么要帮我。”
“这是我父亲的遗志。他直到临死前,还嘱咐我们若能重回中州,一定要将合戈废黜,辅佐你或寒殿下登位。”
“大将军……”牧云陆低声呢喃,眼眶红了。
“我父亲的一生,都为了你们牧云效命,临死还不忘让子孙为大端扶上一位明君。天下人皆可负他,他是国之重器,本应毫无怨尤。可最不应该负他的,偏偏将他压垮。”
“我来,是完成他最后一个未尽的使命。在这之后,牧云和穆如,盟约彻底断绝。”
“自此后,我将视你为敌。”
两人沉默着对视着,像是要牢牢把对方印在自己的心里。
“寒江,我牧云陆,请求你最后一件事。”良久之后,牧云陆打破寂静,低声开了口。
“自翰州八部叛乱的这些年来,征兵备战已经让无数青壮男人葬身焦土,连年旱涝之灾,流匪遍地,百姓早已民不聊生。宛越两州连年征兵,也无人心系耕作,万民难安。”
“若做皇帝,所思所虑根本不应是权力和地位。王土之上的臣民才是国之根基。这样再继续打下去,无论谁胜谁负,最后受苦的只是普罗众生。”
“我只求你一件事。在我在位的这些年,你退回殇阳关外,不要再北攻。你我止戈休战。让天下,休养生息吧。”
寒江静静地笑了。这才是他心中的那个牧云陆。他心中的牧云陆,根本不应该穿着冷冰冰的盔甲,沾着斑斑血迹,满面灰尘地站在战场里。
他心中的牧云陆,应该是宽服博袖立在秦风殿里,立在满朝文武的面前,治问民生政事,关心灾荒疾苦。
“我答应你。在你在位之时,不向中州擅动刀兵。”
“这个承诺与两族无关,这是我穆如寒江,答应你牧云陆的事。”
等你死后,我将踏平天启,将紫麒麟的族旗,插满天启城的每个角落。我穆如终会向牧云氏复仇,但这血仇,我不要你来偿。
“敞开城门,我要领兵过殇阳关,同害死我族人的叛王好好打上一仗。这一仗,我已经等了很久。”
牧云陆点了点头,回身唤城内将士开门。寒江同他并肩立着,望着城门缓缓洞开。
“我以后,再也不能保护你了。牧云陆,照顾好自己,要好好的。”寒江倾身,在他耳边悄悄地低语了一句。
牧云陆默默地注视着他的眼睛,过了良久,才点了点头,一滴眼泪在黑暗中默然地淌落下来。
寒江伸出手,轻轻抹掉他脸上的泪。
“以后少哭。若让我听到新任的皇帝是个爱哭鬼的传闻,我可要笑掉大牙的。”
牧云陆睫毛上挂着泪珠,极力抿出了一丝笑来。
寒江招了招手,停在远处的精骑队伍放马而来。数万士兵也集结而至,尾随其后跟了过来。
城门大开,门内的银甲军聚集在一起,一片静默。
寒江翻身上马,大声喝道:“留一百铁骑护卫陆殿下,剩下的人跟我来!城内银甲军向左右两翼后撤,穆如铁骑顶在前锋,轻甲军填上中路!所有穆如弓兵全都压上城墙,掩护穆如铁骑突围!”
牧云陆也回身上马,朗声下令:“所有银甲撤回,给穆如军让出通路,打开关隘城门,放他们走!”
“寒江,再见。”牧云陆停在寒江马后,轻轻朝他说了一句。
寒江没有再回头,只是背对着他,若无其事地挥了挥手。
长年紧闭的殇阳关城门,忽然缓缓升起。
宛越两军暂时停止了攻势,齐齐望向固若金汤的殇阳关口。
是关隘守军弃城投降了吗?
升起的城门后,显现出了一片黑云似的战士和军马。
为首的将领,攥着一支火势极盛的火把。那火把熊熊燃烧着,照亮了他胸前那枚声名响彻九州三百年的紫麒麟族徽。
秋意肃杀的季节,好容易现了一日暖和无风的天气。
小小的婴孩捏紧了拳头,缩在襁褓里酣睡。兰钰儿怀抱着牧云启站在廊下,仰头望着划过天际的一群白雁。
牧云德却无心看着北雁南归,只低头去摸婴儿粉嫩的拳头。婴儿被抚弄得半醒,嘟囔着假哭了几声,动了动手指,又歪头睡了过去。
“小心别弄醒他,醒了一哭,世子又哄不住。”兰钰儿轻轻拍打着襁褓,躲了躲他的伸过来的手。
牧云德抬眼望了望她,轻轻笑了一下。
自从有了孩子,兰钰儿好似开朗了许多,又变回那个动不动就要凶他几句的女孩子。若他不小心逗哭了牧云启,少不得就要挨上几句训斥。
牧云德不同她计较,他知道作了母亲之后,兰钰儿有诸多不易,心情躁些也是常事。
看着眼前的婴儿一天天的长大,他忽然明白了父王说他幼时惹人喜爱的那番话。小小的孩子,不哭的时候,就总会张着一双忽闪的大眼睛,全神贯注地盯着眼前的所有事物,若逗乐了他,便会咯咯地笑个不停,惹人疼爱的不行。
张淼青引着一名病患,走入后堂,却不带他前往父亲的住处,而是往更深处去,直直引到了牧云德的居院前。
“世子。”张淼青躬身。
牧云德抬眼望了望,走出庭院。兰钰儿怕他们说话声惊醒了孩子,回身进了房门。
面前这个人是牧云德安在殇阳关的眼线。牧云德在张府安顿下来之后,命张淼青暗地与自己培植的眼线接了头。世人皆知牧云德下落不明,王府也派人各处搜寻过,却没人能料到,牧云德居然藏在了每日病人盈门的张先生府中。
那人跪地叩首,急声道:“殇阳关战事有剧变。数万穆如大军忽然从关内闯出,与宛越军正面相抗,可靖王忽然背弃盟誓,撤出战局,领兵退回了越州境内。邺王军不敌穆如,正领军向宛州回撤。”
牧云德思忖了一会,挥手示意他退下去。
张淼青哑然地望向那人背影,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
“世子,这……”恐怕全宛州的人,都料不到战局竟然突变至此,靖王毁盟,穆如插手,将原本就乱象丛生的战局,更拖入了无法预料的漩涡中。
牧云德却知道,那名太子妃的侍从已经找到了靖王,向他通禀自己杀了世子妃,宛州定有异状。靖王若当初还将信将疑,当穆如军忽然从殇阳关内杀出时,靖王一定以为宛州与穆如暗通款曲,联手截杀自己的军队。
牧云德断定以靖王的多疑性格,一定会撤。只是穆如寒江竟然这么快就攻了下来,远远出乎他的意料之外。
牧云德伸手递给张淼青一块刻着紫麒麟族徽的铭牌。张淼青伸手接过仔细一看,立马像被这铭牌烫了手似的,差点捧不住摔落下去。
“你带着这个铭牌去南淮的城外的穆如军营。穆如寒江在军营内留给我三千精锐,以供不时之需。现在,是派上用场的时候了。”
邺王领着残剩的人马,匆匆向宛州回撤。靖王军临时叛变,召回旗下人马退出战局。穆如军本就压着一腔怒血,就算两军结盟也未必能赢,靖王军临阵脱逃,剩下的宛州军哪里是穆如的敌手,战阵被穆如铁骑冲得七零八落,顾此失彼。
邺王知道败局已定,不再恋战,率领军队直直后撤。
留得青山,总有法子再起。邺王带着自己几百精骑兵,长驱直入,率先踏进宛州。
一枚羽箭忽从密林中飞出,瞬间插入了邺王身边一名亲兵的咽喉。邺王还没看清箭镞射来的方向,那名亲兵便一头栽倒在地。
邺王猛地勒住了缰绳,身后精骑快速迎上前去,密密围住了邺王,将他护在阵内。
密林之中,窸窸窣窣地一片枝叶相擦声。
黑色的坐骑和浑身黑甲的骑兵,缓缓从林间涌了出来。
邺王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逐渐聚拢的穆如铁骑。他不能相信穆如铁骑竟然可以迅疾至此,跑到他的前头设下埋伏。
直到他见到了从穆如军外围缓缓踏进的一匹雪白的马。
“父王。儿臣前来迎接您。”牧云德坐在马上,展开了笑容。
“德儿,你还活着。”邺王的眼里一片死灰,方才惊悸至极的心在此绝境,反而平静下来。
“我还活着,父王大概,很是失望吧。”牧云德依然笑着,拉住缰绳的手,却暗暗攥紧了。
“父王,终究是败给了我。你当初以为我很弱小,可以肆意欺压我,可是现在,你或许应当后悔你当初的决绝。”
“我这一生,做了很多事,对的,错的。可无论对错,我都不会将眼光放在过去。因为我还有将来要过,还有许多的事情要做。”
邺王觑起了眼睛,轻轻笑了。
“现在我已经没有将来了,你变得狡黠又强大,掐断了我的前路。可我不后悔当初那么对你。”
“因为那时的我,是真心的厌弃你。”
牧云德紧紧咬着牙,眼眶里悄然泛起了水花。他仰起头,将这抹水色压了下去。天际边一队鸿雁排成了一字型,鸣叫着掠过了这片湛蓝的晴空。
过了许久, 他低下头,扯出了一丝笑。
“你想惹怒我求死,我偏不会让你如愿。我要让你活着,看着我如何将你的长梦踏个粉碎,看着我如何翻云覆雨,搅动这个世间。看着我是如何强过你,胜你千倍万倍!”
“留下邺王的命。”牧云德扯过马缰,退出穆如铁骑的包围圈。
牧云德重回邺王府,将邺王软禁在了从前的居院,派穆如兵日夜看守。房内的窗棂全被卸了下来,房外的人可以毫不费力地盯住邺王的一举一动。
牧云德在等待寒江的归来。他甚至想好了为寒江拟上一个什么年号。
在等待寒江的日子里,他每日都会去探看邺王。
与之前不同的是,父子两人的关系,反而失了剑拔弩张的意味,暗中的防备和试探全然消失了,此时的他面对自己的父王,却奇异地好似重回了普通的父子关系。
“我是真心的喜欢你的聪慧。本来让你修习那种秘术,是把你当作一击制胜的兵器,也是为了防备你。那个秘术,虽然凶险,可若施术后让秘术师立时出手救你,你的命完全能保住,只是会废了你修习秘术的能力。”
“原本我想着,若真让你用秘术杀了靖王,再派秘术师救你性命,从此之后,你失掉了修习秘术的能力,可以老老实实地作你的储君,等我百年之后将皇位给你。”
邺王望向对案而坐的牧云德,轻轻笑了。
“可谁知,我们父子,谁都不是肯服软束手的那个。”
牧云德沉默了半晌,抬起头来。
“我不屑作帝王。你的梦,也不要强加在我的头上。我的志向与你完全不同,你我本就不是一路人。父子相逼,是迟早的事。”
“今日我过来,是想让你见一个人。”牧云德起身,拉开了门扇。
兰钰儿怀抱着小小的襁褓,缓步走了进来。
兰钰儿将怀中的襁褓交给牧云德,屈膝跪了下来,伏身叩礼。
“兰钰儿拜见王爷。”
邺王望着她,和蔼地笑了笑。
“你送来的饭食,总比别人送的要精致许多,味道也好。你留在德儿的身边,我很放心。”
牧云德跪坐在她身侧,将怀中的婴孩露给邺王看。“这是兰钰儿为我生下的孩子,叫牧云启。”
邺王笑意更深了,起身迎过去,接过了襁褓。
“生育孩子不易,你辛苦了。”邺王朝着兰钰儿笑道。
他轻轻伸出手指,点了点孩子的白嫩的脸颊。小婴儿乐了,高兴得双手胡乱挥着,咯咯地笑。
“长得可真像你小时候。”邺王被逗笑了,轻轻地颠了颠怀里的小孩子。
“你小时候,我也经常抱你。你被养的娇贵,睡觉的时候总要有人又颠又拍,不然就一直哭着不肯睡,可苦了你的母亲和奶娘。”
邺王又逗了逗怀里的孩子,将襁褓交还给牧云德。
“不知不觉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,我的世孙都已经出生了。以前总不愿意服老,可岁月哪会饶过世间人呢。”
邺王轻轻抬了抬手,“操劳了大半辈子,思虑了好几十年,我也累了。你们俩回去吧,难得过上了这种闲散的日子,我得好好休息休息。”
牧云德与兰钰儿对看了一眼,起身拜别。
两日后,邺王于梦中薨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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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凌晨一点完成了所有的编辑,这篇同人文也告一段落啦……
这篇文字,本来是因为没头没尾的冲动下了笔,谁知道越写越长,越想越多,最后变成了一部将近十三万字的中篇……
终稿的时间,也从年前拖到年后,再拖到二月底,再拖到三月底……
这些文字的长度和时间的跨度,已经远远超出了我最初的预期😱
还好有你们一直的陪伴和鼓励,激励着我一直没有停下,感谢所有看文的小伙伴,感谢给我点赞,比心的小伙伴,每一个红点点都是对我的鼓励打气🎉
特别感谢在我的文下留言的小仙女们,我很爱看你们的评论,大家在评论里各抒己见,我经常会回过头去一再翻看,大家都是深爱德钰cp的同道,志同道合的感觉真的很美妙!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感觉!
然而对不起你们的是,这篇同人一直到了三月末,还没有完结……
但是从四月初起,我就要开始复习备考,没办法再更文了,因为在更文的这段时间里,我有事没事就在想着这篇文,根本无心复习……
有些故事,还没讲完,那就算了吧……
然而并不,哈哈哈😄
但是要等到我十月份考完了试,才能回神继续下去……
剩下还有一些故事,主要会围绕德钰夫妇和寒江,还有墨先生带来的神秘人物展开~
所以将故事结到这里,这也不失为一个比较完整的结尾,牧云德有了儿子,邺王挂了,寒江和牧云陆定下两个人的约盟,动荡的态势趋于稳定。
最重要的是,兰钰儿和牧云德在蜜里调油的生活着~
再次感谢大家,也对大家说声抱歉,在没有完结的状况下暂时停更。
爱你们,希望能在重更的那一天,继续看到你们的身影~~
撒花~~
使劲啵叽各位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