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前絮.三十二
牧云德站在与内室只有一墙之隔的回廊下，目送一列列的侍女端着热水和白布进去。他原先只听说女人生孩子必经阵痛，可也从未想过是如此阵仗。
屋内隐隐传出来痛苦地低吟声。
他的心随着声声痛吟，一把一把地被揪紧了。
兰钰儿满身淋漓的汗，鬓发潮湿，散乱地贴在苍白的脸庞上。她死死咬着布巾，痛苦地紧闭着眼。
“钰儿，握住我的手。”少夫人回握住她的手，帮她擦拭掉额上的冷汗。
“宫口快开全，可以用力了。”府内接生的老妇示意侍女按压她的腹部。
兰钰儿感觉自己似乎无数次疼的失掉了知觉，又无数次被更剧烈的疼痛拉回了神志。她迷迷蒙蒙地，对所有入耳的嘈嘈人声都失去了辨别能力。
她虚弱地几乎不能开口言语，每每清醒过来，眼睛里都只有一片空茫。
她心里只来来回回地念着一句话，世子离开前在她耳边说的话。
“我在。”
她知道他在。当年的她何曾料到，未平斋半掩的篱门外，那位举止端方的贵公子，终有一日会成为她孩子的父亲。
她又怎么敢想，那位倨傲高贵的牧云皇族，叱责她是天生下人的世子，会抚着她的脸在她耳边轻慰。
她原本从没想到能得到这么多。
兰钰儿就是这般心思简单的女孩子。她喜欢谁，便会尽力对谁好。若从对方那里得到了回应，便是她最高兴的事。
当年世子只是称赞她的手艺，便让她忍不住开心很久，后来世子成了她的枕边人，她便更珍惜眼前的人。想要掏出一切的真心，只对他好。
他在期待着这个孩子。
那她便是拼尽全力，也要给他。
牧云德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天空。黑沉的夜将尽，天空的另一边，已经隐隐泛起了白。
屋内的呻吟声起了又落，侍女们进进出出，端出血盆，端进热水。
他不敢落眼在那些事物上。原本惯见了血色的眼，此刻却开始害怕看到那些红。
自古妇人产子，都要自鬼门关前走过一遭。如此险恶的情状，兰钰儿的身体能承受住吗。
他甚至有些后悔要了这个孩子。
房内掀起一阵妇人的惊呼。
“好了好了，出来了！”嘹亮的啼哭声顿起。
侍女们燃起了熏炉盖掩屋内残剩的血腥味。
兰钰儿累极了。疼痛过后的疲惫加倍地压下来，她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弹，只勉强睁眼看了看小小的襁褓，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孩子的面容，就被这铺天盖地的倦意席卷了所有神志，只在将要坠入黑暗中的一瞬，感觉到有人拉住了她的手。
牧云德静默地看着兰钰儿的睡颜。
因为失血而显得格外苍白的脸色使得她看起来像一尊白瓷，纤细又易碎。可牧云德却知道她的内心到底有多韧。
这个女人，不再是他曾经以为的柔弱谦卑，她比他所见过的所有女人，都要更加强大。
南枯月漓，姬公主，苏语凝，不外乎是降生于王族世家，或是披上了星命所指的神秘色彩。她们在权势和地位的笼罩下才得以吸引他的目光。
唯有这个小小的侍女，如同一株寒星花似的不起眼，没有高贵的家室，星命的指引，却惹得他不知不觉想要去握住，去夺下。
牧云德原本想控制住这种欲望。他觉得自己不能被凡俗的男女之情所制，他要做一个毫无弱点，不被任何人摆弄的人。
牧云德尽力想用理智将自己拉回来，却一次又一次地失败了。 也许从他生出了夺走牧云笙侍女的念头那天起，就已经显了败相。
他将兰钰儿发配到厨房做事，本来想要遣远她，可是连他自己都未意识到，教她酿酒的人是自己，在父王面前夸赞她所做的菜肴的是自己，允她不时来为自己送吃食的人是自己，带她集市采买的也是自己。
将她赶到厨房，本是不想总见到她，可是一旦见不到她，又找出了各样的理由，召她过来。
他早就该知道，对他这样好的人，他怎么逃得掉呢。 所有的羞辱和冷脸，只是自己毫无意义的挣扎罢了。
人终究是人，不是毫无知觉的花草树木。牧云德暗笑自己，那时的自己还是太过单纯了些。他怎么能去惧怕这种感情呢。他既然要变得强大，自然可以让所有想要的都留下来，不会受任何事物的摆布。
兰钰儿迷迷蒙蒙地醒转过来。才一抬眼，就看到了伴在她侧边的牧云德。
“受苦了。”
牧云德攥紧了她的手。 兰钰儿虚弱地笑了，在经历了巨大的痛苦之后，第一眼见到的便是世子，她的心里暖着，连痛也不觉得是痛了。
少夫人听见屋内人语，抱着小小的襁褓走了进来。 “世子还没好好看一眼孩子呢。” 她托起襁褓，交到兰钰儿怀里。
“眉毛和鼻子，都像你。”兰钰儿笑了，“本来想得一个女儿，花花草草不知绣了多少，这下可怎么好。”
牧云德垂眼笑了笑。
“天下的女人们都巴不得自己生下儿子，怎么反倒是你，偏偏不想要儿子。”
“生在牧云家族，做儿子的，便少不得要为了权势和地位争个你死我活。笙殿下的几位哥哥不就是这样吗。”
兰钰儿叹了一口气。“我宁愿要个女儿，争爵夺位之事与她毫不相干，世子只管将她宠着，等她大了，为她找一个自己喜欢的人，高高兴兴地出嫁。”
“王族的女儿，又岂是那么好当的。” 王族重臣的女儿，只会被渴望权力的父亲和兄弟当作筹码和武器，她们的下场，只会更加悲惨。
牧云德低头，轻轻碰了碰熟睡着的婴孩的小小的脸蛋。这么小的东西，以后会长成像他一样高大的男子，他的心里感觉实在有些奇妙。
他抬手抱起了那个小小的襁褓，细细地注视着这个小小的婴儿： “我会亲自教导他，将他教成一个聪慧无俦的男孩子。我会为他铺平将来的路，不让任何人威胁到他的地位。”
“世子，为他起个名字吧。”
牧云德思忖了一会，舒展了眉心，握住了兰钰儿的手，缓缓写下三个字。
“牧云启。”兰钰儿仰头望向他。“世子，是思念天启城吗？”
牧云德听到兰钰儿的问话，微微一笑不置可否。
这个孩子，生在翰州叛乱，诸王逆反，天启帝位空悬，穆如重回中州的时期，各方势力犹如绷在弓弦上的箭，下一刻就会破空而出，直插对方的心口。
他的孩子，就这样降生在了一个乱世开启的时代。
他要这个孩子，不仅继承他的智慧，同样也继承他的野心，开启一个延绵不绝的乱世，让人族成为真正的九州之主。
以肉身，作人神。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又又又 卡……卡文了
文感全无…
本来是想写到牧云陆的，暂时先卡到这里吧😂
容我再整理整理……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