牧云德感觉到了额头的温度。柔软温暖的手掌贴着他的额,手指轻轻扫过他散乱的鬓发。
他全身疲倦的难以动弹,竭尽全力抬起了眼睑。
“世子……”
兰钰儿的脸庞映进他的瞳仁,她长发散乱,脸上堆着掩饰不住的浓重疲色,然而在对视的瞬间,她的眼睛里闪出了灼灼光华。
牧云德的头脑还有些混沌,无知无觉地看着她眼眶盈满的泪。
一双脏兮兮的手从侧边递过来,“喂他点水喝。”
兰钰儿接过水囊,张淼青从背后将牧云德扶了起来。
咽了些水进了喉咙,牧云德的血液似乎汩汩流动起来,四肢百骸逐渐生出了力量。
张淼青挡开兰钰儿的手。“别都喂了他,给你自己留着点。”他没找到附近的水源,又不敢走的太远。这一天一夜滴水未进,就是想把水留给兰钰儿,谁知被这个身娇肉贵的世子一口气灌了大半。
兰钰儿抬眼看着张淼青枯干起皮的嘴唇,心里有些歉意,将水囊递给他,“你也喝点吧。”
话音未落,世子的眼风不冷不热地扫了过来。
牧云德哑声开了口。
“我怎么了。”
张淼青和兰钰儿对视了一眼,谁都不敢开口。
“世子用了秘术之后昏迷不醒,卑职和兰钰儿为躲避追杀,躲到了这里。昨夜一个叫墨先生的怪人,顺着秘术的痕迹找到您,帮您去除了秘术之伤。”
张淼青只字未提墨先生说起秘术的话。
可牧云德何等聪明。
是父王。
原来父王早在让他修习秘术的时候,就将他当作一枚用后可弃的棋子。
父王所说的那些寄予厚望的鬼话,他那时居然信了。
他早应该知道的。
早在父王将他带到牧云勤面前请罪的时候,让他密谋杀掉牧云笙的时候,他早应该知道父王根本不把他的性命当回事。那句“父王何曾顾及儿臣的安危”,说出来只是自取其辱而已。
就算他没有私自联系寒江忤逆父王,他的父王,也根本不想让他活着。
牧云德的心里像是压着一座山,压得他心口喘不过气来,又像是一把匕首插进了胸口,刀刃在胸腔里翻搅,将他的五脏六腑全都搅得稀碎,痛的他全身发颤。
他挣扎着爬了起来,颤颤巍巍地走到门口,一把拉开了门,踉跄地走了出去。
斜阳坠了一半在山底,血红的云霞烧红了半边空荡的天幕。远处是连绵不断的苍茫山色,隐隐绰绰地掩在空缭的雾气之中。
牧云德仰望着血红的天空,零落的飞鸟划过天际,转瞬间不见了踪影。
“父王。”他低声呢喃。
“牧云栾。”
“此生,我一定要你彻彻底底地败在我的手下。我要让你看着,你想要的东西如何再被别人夺走,我会让你好好地看着,你蛰伏二十年想要一统的端王朝,我会如何让它分崩离析,走向消亡!”
“既然你厌弃我,我就让你厌弃的更深,让你这一生都痛恨我至死!”
山间空余缭远的薄雾,寂寞的连一只鸟也不愿飞过了。
“世子,吃点东西。”
牧云德默不作声地坐在杂乱的草堆里,望向窗外,丝毫没有理会张淼青双手递来的食物。
张淼青抬头,与靠在一旁的兰钰儿对视了一眼。
兰钰儿疲惫地几乎睁不开眼,她实在太困倦,也太累了。她无可奈何地轻笑一下,知道牧云德一定吃不进这连盐也没沾过的肉。
牧云德从暴怒中回神,很快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。
他现在还不知道到底是谁泄露了自己的事情,但是现在已经不重要了。此事一旦暴露,送往中州的船舶必定停摆,也许叶商首也会性命不保,但这并不妨碍他的计划。
他早早地就在中州为寒江储备了粮草,足以支撑寒江在中州的速战,何况中州本身也有穆如槊的兵马,他现在只需要等待寒江传来占领天启的消息。
可这消息比他预料的迟了很多,直到现在寒江也没有传来只言片语。他心里不禁有些隐隐地担忧,怕中州出了什么岔子。殇阳关被围困,他埋下的暗探毫无用处,唯一可做的只有等。
虽然墨先生承诺帮他清理那些杀手,但他还不能现身。父王如果得到报信,就会以为他再无生路。躲这里虽然相对安全,可是呆在这又脏又破的屋子里,看着眼前这块毫无滋味的粗肉,他何曾吃过这等苦头,实在没了丁点儿胃口。
可现在还能信任谁,又还能在何处藏身呢。
兰钰儿靠近牧云德,接过张淼青手上的吃食。
“这吃食虽粗糙了些,可多少也要吃一点,世子刚刚醒来,身体虚弱的紧,若是一点也不吃,哪里有力气呢。”
牧云德偏头,默默地看着她,兰钰儿还穿着那夜单薄的中衣,眼圈还肿着,长发散乱地披在肩头,看起来比他还要狼狈。即便如此,她还是温柔地展着笑眼,柔声细语地朝着他说话。
牧云德的心好像没那么空空如也的痛了。
这样的境况,若显得比她还要矫情,岂不是白惹得张淼青笑话。牧云德伸过手去,想接过她手上的食物。
兰钰儿手上的吃食忽然翻落在了地上。
牧云德一愣,看着兰钰儿的身体佝偻了下去。
“怎么回事?”
他起身扶住兰钰儿的肩膀,她的双手紧握成拳,眉心紧紧皱成一团,似乎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。
“疼……”
张淼青瞬间心中一惊。“肚子疼?”
兰钰儿勉强点了点头。
张淼青紧张地咽了咽喉咙,起身欲扶起她。“别担心,我们现在就走。”
牧云德一把扣住他搭上兰钰儿肩膀的手,“干什么?”
“她阵痛了!”张淼青急了,反扣住牧云德的手腕。
“现在马上要离开这里,去找我的父亲,否则母子的命都保不住!”
牧云德甩脱了他的手,抬臂想要扶起兰钰儿。 张淼青却抢先出手,将一把她抱了起来。
“世子重伤初愈,体弱得像个女人,还是别碍手碍脚的好。”张淼青看也不看他,嘬起嘴唇吹了一声口哨,附近悠哉衔草的踏影小步跑来。
现在绝不是找他算账的时候,牧云德咬了咬牙。
邺王府的噩耗早已传遍了南淮。侍卫们的遗体一车车地从侧门抬出来,侧门外守着一大群年迈的父母或年轻的兄长,等待着揭开下一辆拖车上盖着的白布。
张淼青的大哥也站在人群里。他不敢上前去,只是站在人群的外围,呆呆地看着人们围上一辆又一辆以白幡围裹的木车,再沉默地散开。总有几个人没有离去,趴在车头痛哭失声。
他在门外滴水未进,从清晨站到夕阳沉落。
最后一具尸首被抬了出来,他和身边的一位男子,谁也没敢动一步。
过了半晌,他抬步走了过去,发抖的手掀开了尸体头上的白布。
是一张陌生的年轻面孔。
他抬起头来,转身回望向身后的男人。 那个男人忽然捂住了双眼,失声地蹲在了地上。
“真的没有了吗?”
他麻木地问着拖车的仆役。仆役摆了摆手,“这是最后一个。”
“那我的弟弟呢?”
“你弟弟叫什么?”仆役开口问他。
“张淼青。”
“张侍卫长?公子不必等了。”
他惊讶地望着对方,一时不知道如何发问。
“张侍卫长和世子,还有兰钰儿姑娘,一同失踪了。”那仆役凑到他耳边悄声说,“外人皆不知情,秦总管也告诉我们不要随便传谣。有人说,张侍卫长怕是什么了不得的神人,施法烧死了一干刺客,挟持了世子,带着他的小情人私奔逃命去了!”
张先生冷着脸一语不发。长子一回来就开口阻止了正在悬挂挽联的下人们,疾步跑过来同他讲张淼青失踪的事,可他一听到幼子挟持世子带走兰钰儿的传闻,就气得摔飞了杯盏。
“糊涂!”他使劲敲在了长子的脑门上,“外人胡说你也信,你想毁了你弟弟的名节不成?”
“你弟弟绝没有这么大的神通,更没有这么野的胆子,王府既然已经闭门不准闲人出入,那流言也不会再传出来,管好自己的口舌!”
“我的儿子,我心里清楚。他是个忠心护主的人,既然已逃脱出去,就绝不会偷生苟活。你也不必去寻了,王府什么时候找到世子,我们就能接回青儿。”
夜色沉沉,夜色下的庭院仿佛失去了生机,寂静无声,唯有更漏里的水一滴一滴,若无其事地落下。
堂厅内一片肃静。两个年轻的男子围坐在年迈的张先生身边,侧边坐着素服的张夫人,两位少夫人也在一旁静默着,不敢言语。
虽说没见着尸体,就是好事,可更怕的是死在逃亡的半路上,连尸骨在哪都不知道。
宛州盛世平和甚久,已经很多年没有遇到这样的惨事,何况还是人人敬重的邺王。
好在宛州商会的人向来沉稳,虽一时群龙无首,也不至于慌了手脚,一切仍旧按规而行,丝毫不乱。
看门的小厮怏怏地坐在门房里发呆。小公子到现在还不知音讯,先生也不派人去寻,一家人只枯坐在屋里大眼瞪小眼,府里下人也如霜打的茄子,彼此间连闲话都不想多说。
门口突然响起了砰砰地敲门声。小厮冷不防吓得一跳,趿拉着鞋子跑了出去。
“谁?”他的心吓得砰砰直跳,就怕是报丧的人上了门。
“我!快开门!”
小厮吓得倒吸一口凉气,才想着小公子,就听见小公子的声音,他怕是自己听错了,拔了门闩悄悄拉开一条门缝,想看看外面究竟是谁。
谁知刚将门拉开一线,便猛地被一脚踹开,弹开的门扇狠狠地砸中他的鼻子,砸得他脑门金星直冒,一跤坐在地上。
张淼青进门,身后跟进来横抱着兰钰儿的世子,他反身将门抵上,飞快地奔进内院。
“父亲!父亲!”
张先生浑身一个哆嗦,站起身来。影壁后绕过一个人影,大步流星地奔进厅堂,不是他心心念念的小儿子又是谁。
他老泪纵横地迎上前去,还没碰着儿子的衣袖,就被他反手一把攥住,拖着向外走。
“来不及了!兰钰儿快生了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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心里忽然有了一个念头……
想把清大兄弟和柿子凑个cp😱
好像也很好吃的样子
不行不能对不起小姐姐😳
男孩好还是女孩好呢……
还有,说起第二十二章,想勘误一下,但无奈那章曾经被毙过,申诉后已经无权修改……
前段时间看了一个九州书迷的微博,说了一下大皇子牧云寒的事,他说大皇子牧云寒的生母是第一任皇后,第一任皇后死后,牧云勤才将南枯明仪立为皇后。所以真正的嫡子是牧云寒,而非牧云合戈。
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大臣在举荐合戈的时候,没有在口头上说他是嫡子理应上位,因为合戈其实是庶子。
以牧如槊的地位,牧云勤也不可能将一位庶子交给他教导,那必然是嫡子才有资格让牧如槊当自己的老师。
而且在南枯明仪的嘴里,是跟别人争到了这个后位,而不是一开始就被钦命为皇后,这么一看,牧云寒的母亲应该是前一任皇后。
二十二章写的牧云寒生母是贵妃,所写有误,特此指正~