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前絮 三十五

        宛州的雨季到了。郁结的天阴沉沉地催压着城郭檐角,白日黑的如同垂暮。街前的铺子里燃着昏黄的油灯,店家坐在无一来客的厅堂里,百无聊赖地盯着空荡荡的街道。连往日最热闹的四方街市上,行人也零零落落,缩着脑袋往家里赶。光镇长街尽头的邺王府四处挂起了白幛白幔,在这样黝黯的天色里分外地显眼。邺王府的侧边启门洞开,迎着远处一队马踏尘泥,全身素白的旅人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大公子,陈云河那边已来了消息。军队都驻在城外十数里,另有三千精锐潜在城门外候命,探子来报淮安内外并无甚防军,战败的赤金甲都召回了二十里外的大营修整安置,只有不到七卒的防军散在淮安城内,巡逻布防。“

         为首的一位身量颀长的男人手中一紧勒住了马缰,身下的坐骑稳稳地放慢了步伐。

     “牧云德又在盘算着什么?”男人的眼里凝着一股厌烦之色,浓黑的眉峰紧紧蹙起。“他若知道我回淮安,怎么可能一点防备也无?”

       “探子潜居数年,淮安城内一举一动皆逃不过他的眼睛,王爷归府后连下数道军令,将残军整编安置,未有亲令不得出。德世子少小离宛,军制之事从未涉足,怕是王爷骤逝后根本不知如何统帅,何况季承钺将军曾是您的老师,如此紧急时刻,他心中若念着大公子,也未必肯受世子辖制。”

       男人唇齿间露出一抹蔑笑。“牧云德再有急智,也没法把数十里外的大军瞬时调回来。我倒好奇,他能拿什么来压我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邺王府的正堂里安放着苍兕之革制成的青黑色巨大棺椁,牧云德跪坐在灵前,漫不经心地向火盆里丢下阴司纸,好似全然没有听到厅外来人熙熙攘攘的动静。

       一位身量修长的男人一脚踏进门内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牧云霁不孝,父王猝薨,竟未赶至见您最后一面。”牧云霁拂衣跪在牧云德身边,端凝地叩首跪拜。牧云德回身,脸上浮出一抹似笑非笑地神色来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大哥怎好妄自菲薄。前日才差人送了信去,这会信差怕是还没到赤阳郡,大哥就来了。大哥如此关切王府一举一动,赤子之心昭昭在目,父王泉下肯定欢喜的紧。”

       牧云霁似是没听到他话里的讥讽,神色丝毫未变,“二弟,我只想问你一句,父王死因为何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病逝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父王大盛之年,前一刻尚躬擐甲胄,怎的一回了淮安,竟遽然离去?你久居府内,就不知道半点缘由?”牧云霁回身,双眉颦蹙,眼里满是不信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牧云德的嘴角抿了抿,翻弄着手指间煞白的阴司纸,一副懒怠理睬的模样,未几开了口。“你觉得父王是我杀的?可我竟不知杀了父王,能有什么好处。“

          牧云霁站起身来,走到他的面前,低下头去盯着眼前这个男人。

        牧云霁16岁出府,被赐万余兵士和宛州最广袤的青阳郡封地,三弟体弱驽懦,父王将他安置在云中城。河洛聚居之地富庶安宁,还可一手揽握辖内兵器铸造之权,也算是疼爱幺子。牧云德被父王支去了琉璃谷不得擅出,虽有世子之衔,半点赏赐也无。世人都暗道父王厌恶他,但是牧云霁却知道,父王最在意的儿子也是他。父王是真心想过这个弟弟继承自己那个埋藏了二十多年的篡国之志。

      牧云霁的手慢慢地放在了牧云德削瘦的肩上。

     “我要真相。”

     牧云德仰了头,神色安然:”我说的都说真话。“

    牧云霁放在他肩上的手加重了力道。“从你的嘴里说出来’真话‘二字,太过难得,让我如何能信?三弟应也快到了,就算我不过问,你又如何给三弟一个交代。”

       牧云德不着痕迹地笑了一下。

       “大哥想要我如何交代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开棺验身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牧云德强忍着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。“若我不愿呢?”

        牧云霁的眼睛倏然亮了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“你心虚了。你到底对父王做了什么?虽然你是世子,但宛州容不下背父弃主的人做王,若要自证清白,必须开棺!”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牧云德的脸色沉了下来,须臾间又现了一抹嗤笑。

       “开不开棺,又有何意义呢。刺杀也好毒害也罢,只要你的人围住了邺王府,父王的死因全由你来分说。毕竟死人是说不出实话来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牧云德扫开了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,从容地站起身来。

       “大哥的赤金甲已然快到了淮安吧。就连淮安的街巷,邺王府外也都是你的人。只是你别忘了,谁才是宛州的继承人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牧云德,你难道还盼着夹着尾巴逃回天启的牧云陆,来为叛王之子封以冠冕,昭告天下,由嫡世子继任宛州藩王?”

        牧云德细细地端详了面前兄弟的脸,神色阴晴莫明,缓缓开了口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大哥,我想你是不了解我的。属于我的东西,谁也夺不走。”

       牧云霁深色的眼眸里凶光毕现: “你一人之力,拿什么抗衡我的兵马?十里外万余赤金甲,城内外三千悍将,困住灵堂有数十名精锐,你能做什么?”


       “我能杀你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牧云霁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,刚想嘲笑牧云德的不自量力,却见他面色不改,一副安然自若的神情。

        牧云德走开去,对着灵柩旁躬身:“亚父,拜托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牧云霁这才注意到,角落里竟然坐了两个全身黑衣的人,隐没在没有烛光照映的阴影里。

         墨禹辰睁开了莹蓝色的眼睛,唇上的胡须微微动了一下,仿佛是笑了。他回过身去,轻轻抚摸着身后一个像影子一般的单薄的人,“我的孩子,去吧。”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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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近有些忙,有些卡壳……

所以姗姗来迟啦😂

下一章老朋友登场~


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 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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